云寒丹霄

【忘羡】东山 第五章

落难王族汪叽×隐士羡羡

产粮是一件艰辛的事情……要饭.jpg

夷陵城中一夜之间如此剧变，身为此地名义上监管者的温氏族人自然知晓了此事。魏无羡歪斜地倚靠在桌边，前一刻还指使着太守下令置办干粮马匹，后一刻就听见了门外渐近的一声埋怨：“你这两天还真是安分守己。”

来者却是曾与魏无羡在山中密谈过的女子，她冷着脸端着一碗沉黑的药汤快步进来，引得门外一众卫兵都神情紧张。

“哈哈，从前我也没想到这一步……”魏无羡干笑两声，从椅子上跳起来，迎出门几步，双手接了那碗闻起来就很吓人的药汤，扭脸对蓝忘机解释道：“蓝湛，这是温情，你应该听说过她。”

蓝忘机道：“久仰。”

“不敢当。”温情对着蓝忘机面色稍缓，一转向魏无羡就又横眉立目起来：“还说什么要在山里当个最会打猎的隐士！你现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要我怎么跟他们解释？我可不想跟温晁打交道！”

“你不用跟他们解释。”魏无羡面不改色地喝干了一整碗药，把温情请到上首的座位上，然后绷不住脸地咳了两声，缓过劲了才继续道：“你现在‘受制’于云梦江氏，十二个时辰都有人盯梢，于是迫于无奈，只好整日待在你那药草堂里以求自保。”

听了这些，温情非但没有松口气的样子，反而更加恼火：“你想做什么？”

魏无羡笑吟吟地绕到蓝忘机身后，两手轻轻搭在他双肩，“做我想做的事——我要送他去云梦。”蓝忘机的目光本来随着他的动向移动，这下面上一僵，垂下眼不知看着哪处。

温情盯着魏无羡脸上看似玩笑的神色，低声道：“你究竟知不知道温若寒有多少兵马？”

“不知道，我又不是温若寒。”魏无羡像是没把旁人的忧虑放在心上，随口道：“放心，没两天我就回来了，就算是温家真觉察了问题派来温晁，也用不着你出面。”

温情白了一眼魏无羡，又看看一旁的蓝忘机，冷淡道：“你还会回来才有鬼了。”

魏无羡打个哈哈糊弄过了这个话题，拉着蓝忘机查看行李去了。

夷陵与云梦距离也不算特别远，加上岐山温氏得势不久，这一块地方还基本可以说是完全属于云梦江氏治下，两个人带好干粮轻装出行完全没有问题。

临行前到马厩牵马，魏无羡顺手扯了最近马匹大白马出来，翻身直接坐上了马背。人还没坐稳当，忽然想起托给旁人照看的小苹果，就问起了还在一旁站着的蓝忘机：“其实我也觉得奇怪，当初你出来的时候怎么连匹马都没有。”

蓝忘机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才回答道：“时间紧迫，别无他选。”

魏无羡回想着蓝忘机骑驴逃亡的憔悴模样，喉头一阵酸涩，扫了一眼身后的马厩，浅浅笑道：“那现在我们时间充裕，你想选哪匹马都行。”

“……”蓝忘机将马厩里的骏马一一看过，目光又落回了魏无羡身上。

“怎么了，想骑我这匹？那我跟你换换。”魏无羡看他半天没做决定，以为他这是相中了自己挑的这匹马，当即爽快地跳下来，打算将手里的马缰递给他。

“不必。”蓝忘机收回目光，从马厩里牵了匹健硕精神的黑马，动作利落而不失风度地骑了上去，“走吧。”

 

魏无羡一夜之间轻取夷陵，温氏派驻的精兵又给及时灭了口，同时出于对云梦江氏的忌惮，温若寒暂时不会加派追兵，也就无从觉察到这边的变故。

二人还算轻松愉快地赶到了云梦，不料刚到江府门前就听人议论：国君抱恙罢朝，温若寒却提出要迁都岐山，若非蓝启仁气急败坏地当廷怒斥他居心叵测，恐怕这迁都月内就要实行。

都城之内的权势争斗尚在继续，温若寒一时半会是无心顾及两个流亡在外的年轻人，这对蓝忘机而言实在不好说是好事还算坏事。

魏无羡还在望着蓝忘机出神，蓝忘机却好似没听见那些议论，率先跟着引路的门生跨进了门去，见魏无羡未跟上来，淡声唤道：“魏婴。”

“哎，我在！”魏无羡跑两步追上去，下意识往他身边蹭了蹭。

江枫眠早已得了消息，立在大厅里等着他们，看到蓝忘机时目光一凝，但是没有任何其他的反应。

“江叔叔，这是蓝湛，蓝忘机。”魏无羡平时看着轻狂不羁，给江枫眠行礼却没有半分折扣，嘴上倒还是不太注重规矩：“蓝湛，你跟我一样喊江叔叔就行了。”

蓝忘机也正心神不宁，被他这样一说，竟真的顺了他的意，跟着叫了一声：“江……叔叔。”

“嗯。”江枫眠微微点头，神色很是慈和，却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魏无羡以为江枫眠是没反应过来，便又强调了一次：“江叔叔，这是姑苏的蓝二公子，他……”

江枫眠抬手止住了魏无羡后头的半截话，对蓝忘机道：“蓝公子不远千里来到我江氏地界，想必是与阿婴极为投契，不如暂居寒舍，让阿婴尽尽地主之谊。”

魏无羡傻眼了：“我？”他以为下一步应该是商议正事，没想到江枫眠会这样说。

江枫眠坐下来抿了口茶，道：“你的友人自然由你陪护。阿婴，云梦兵马不算绝顶，但较之姑苏禁卫，也不会差得太远。”

有了这句话，魏无羡就放心了，他转脸看了看蓝忘机沉闷恍惚的模样，顿时明白了江枫眠的用意。魏无羡扒了蓝忘机背上的包裹，甩到自己背上，把手伸到他眼前打了个响指，“蓝湛，别傻站着了，我带你去我以前住的地方。”

江府里的各个房间平时也是有人打扫的，不过内里的摆设倒是没人去动，一推开门就能看到一地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让脸皮奇厚的魏无羡一下子尴尬得迈不出脚。要是换了别人被引进房间，他恐怕不仅不会羞惭，还要炫耀一下自己的丰富“收藏”，可想到身后跟着的是蓝忘机，他先前的豪爽气魄一下子就漏了个干净。

“蓝湛你在门口等等，我收拾一下。”魏无羡把两人的包裹放在地上，捞起地上最显眼的几本歪书塞进角落，再返身把弹弓风筝之类的东西放到墙角。

蓝忘机看着他上窜下跳地收拾，几次想要帮忙都被推出了门去，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拦下一个路过的门生，低声交谈几句，转身没了踪影。

待到魏无羡终于把房间收拾得满意了，回头却没见蓝忘机人影，郁闷地抹了把汗，正想喊人来问，就见蓝忘机从回廊里拐出，端了一大碗水过来。

 

暂时还是两人同住一间，衣裳包裹却要分上一分。蓝忘机的包裹一展开，整齐叠好的衣物便可直接移放，而魏无羡包裹里缠在一团的就需要耐心地解开了重新整理。

那堆乱作一团的衣裳里露出了一段雪色，魏无羡伸手把它捉了出来，发现是一条材质上乘的卷云纹抹额。一旁的蓝忘机睁大了眼睛，没忍住向他跨了一步，手指颤了颤，像是想把这抹额夺过去，然而终究忍了下来，只道：“我以为我弄丢了。”

魏无羡把抹额松松垮垮地绕在手上，仔细地对折了几次，“这条抹额我也没见你戴过，当初帮你洗过之后就忘了，没想到一直卷在这堆东西里。”

蓝忘机道：“现在用不上它。”

“也对，现在还不是时候，你也没什么机会用上它。”魏无羡又捏了捏抹额的尾端，扬眉笑道：“还是我帮你收着吧。”

蓝忘机却微微摇头：“不必了，还我。”

以往蓝忘机因各种缘由拒绝魏无羡时，魏无羡用免不了要胡搅蛮缠一番，再顺势逗弄几句，今日蓝忘机精神状态不佳，魏无羡也就格外爽快：“好啊，你来拿。”

魏无羡把这条抹额展开，在他走过来想取走时，忽然向前一步双手一抬，手指灵活地绕了几下，直接将抹额系在了他头上。

蓝忘机在魏无羡抬手时就有点觉察到了他的意图，却愣愣的没有阻止。贴上前额的抹额还带有魏无羡掌上的余温，待到他把目光从魏无羡脸上收回，抹额已经被端端正正系好了。

魏无羡退后一步，双手一垂搭在他肩头，满意道：“好看！”

蓝忘机抚上抹额，浅色的眸子对上那双笑眼，低低回应了一句：“谢谢。”

 

不知江枫眠是怎么安排下去的，蓝忘机的身份被隐瞒得彻底，旁人只知江府新来了一个客卿，跟先前自请坐镇夷陵的魏无羡交情颇深。

安顿好了之后，二人都换上了江府标志性的干净雅致的紫衣，魏无羡少年时就穿过这套紫衣，他生得一副明俊眉眼，神态风流轻佻，很有几分纨绔气味。蓝忘机则全然不同，还是那张面若敷粉、冷若冰霜的俊脸，这紫衣衬得他文雅贵气，更有几分神君似的俊朗。

魏无羡却是不管哪路神仙都能拉作狐朋狗友的，出了江府便又挨蹭到蓝忘机身侧，“蓝湛，你跟紧我，要是过会儿人多，你就抓着我的手，不愿意的话扯袖子也成，当心别跟丢了。”

蓝忘机先是走近了一些，又退后了小半步，还是更习惯魏无羡原先黑衣的俊朗模样，“军队驻扎在外？”

“不是。”魏无羡和先前的说法完全不同，不等到人群密集的地方，直接握了蓝忘机手腕，拉些人就往街上跑，“正赶上庙会最后一天，我带你去见识一下！”

魏无羡没给蓝忘机任何回绝的机会，一会儿灌口甜米酒给他，一会儿塞个糖人给他，不出半个时辰，蓝忘机就抱了满怀的零嘴玩具，眼里映着前方魏无羡灯火中回头的笑颜，缓步跟了上去。

其后几日也与这天类似。

魏无羡睡足了吃饱了，一把抽走了蓝忘机手上的书卷，“蓝湛蓝湛！我们今天下水去吧！”

蓝忘机道：“去看水师？”

魏无羡一路神情严肃地拖着人到了水边，才展颜笑道：“去摸鱼！”

“蓝湛，跟我来！我带你去校场！”

“今日操练？”

“今天有个小宴席！我带你去尝尝莲藕排骨汤！”

“蓝湛……”

……

一连几日玩闹下来，虽然看上去是不情不愿的，蓝忘机却始终不曾拒绝他的邀约。魏无羡也摸不准蓝忘机的心思，但再没见他神情恍惚，便颇为自得地放下了心。

放松了心情的不仅是蓝忘机，魏无羡自己也玩闹得痛快。自从孤身去往夷陵，要镇着摇摆不定的太守，威吓周边匪盗，后来还要不时应对温家的势力……

夷陵老祖暗地里的名头越响，他的“隐士”生活越不舒坦。直到后来救下蓝忘机，虽然卷进了更大的麻烦，却觉得心底松快了许多。

眼下小古板就坐在对面看书，魏无羡翘着脚一边吃油饼一边看着他，觉得自己也算是体会到什么叫“秀色可餐”了。

“坐好。”蓝忘机又翻了一页书，身前的一碗豆浆还没动过，徐徐冒着热气。

“我坐得不好么？”魏无羡望着他的脸颊又咬了一大口油饼，囫囵吞咽下去后又道：“蓝二公子，你是在看书还是在看我？你怎么知道我没坐好？看书这样不专心，不怕先生罚你吗？”

蓝忘机手里的书往回翻了一页，还是没有抬头，只冷声道：“不要胡说。”

魏无羡更加来劲：“哈哈哈哈……你还往回看了！说！你是不是刚才看得不认真？下一页接不上了吧？”

蓝忘机冷着脸不去理他，端起豆浆抿了一口，眉头一下子就皱起来了，“魏婴！”

魏无羡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怎么样，味道不错吧！不过我发誓，真的只加了三勺辣椒！”

蓝忘机终于瞪了他一眼，起身想去找杯水来喝，魏无羡殷勤地取了无人邻桌的茶壶，给蓝忘机倒好了清茶递过去，笑嘻嘻地讨饶道：“我错了，对不起，你喝杯茶漱漱口，原谅我这次呗。”

蓝忘机寒着脸没理会他，却还是接了杯子，正要饮下茶水，就听几个新进门的客人议论道：“……连王子湛也死在了夷陵附近，如今就剩太子还流落在外，姑苏也快保不住都城地位了，我看啊，是马上要改朝换代了！”

魏无羡嘴角弧度一僵，看蓝忘机神色有异，当即低声道：“恐怕是那个吓破胆的太守为了保命谎报上去的消息，这也……不算什么坏事。你别听这些人瞎说，你都还活着，哪有那么容易改朝换代。”

蓝忘机略一点头，轻声道：“我知。”

既然出现了这种流言，恐怕就意味着夷陵附近的局势有了什么变化，而坐镇夷陵又是魏无羡原本的职责所在，听到这传言时，他也明白自己恐怕得回去一趟了。

回去的路上又下了阵雨，魏无羡解了外袍罩在两人头顶，两双靴子在湿淋淋的地上踏起一片片水花。魏无羡忽然问了一句：“蓝湛，那天你找我的时候，雨是不是也这么大？”

蓝忘机困惑地摇了摇头，“不曾留意。”

魏无羡注意到江府门口有一道新鲜的辙痕，守门的下仆见了他们赶忙撑伞出来，被魏无羡抬手阻止，“都淋到这里了，再打伞也没意义，咱们直接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两个人洗澡速度也不一样快，魏无羡来敲门的时候蓝忘机还在浴桶里泡着，等两人都收拾完毕了，蓝忘机便准备继续找些兵书来看，魏无羡却拉住他，道：“蓝湛，走，我们去试剑堂看看。”

“……”蓝忘机眼里的意思很明白：你又想胡闹什么？

“今天恐怕是金光善那老狐狸来了，我师姐与他那个孔雀儿子有婚约。”魏无羡嘴角还挂着笑，说出的话却一改先前的不正经：“这里我们能调用的兵力也有限，要是跟兰陵金氏结盟，之后胜算会更大一些。”

蓝忘机站起身，毫不犹豫道：“走。”

两人立刻就往正厅去，魏无羡道：“江叔叔的妻室是虞夫人，近日多半是带她儿子回娘家了。以后眉山虞氏也可能会有援兵，不过就算结盟了，真打起来也有一阵难熬。”

“嗯。”

“我就……先不回夷陵了，先看这盟约能不能定下来。”

被温情说对了。魏无羡看着蓝忘机的背影，心里暗暗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