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寒丹霄

【忘羡】斩暮 第二十一章

同门师兄弟忘羡

等一口温暖冬天的粮，要饭.jpg

 

魏无羡是藏色散人之子，而藏色散人是抱山散人之徒，如此说来他与延灵道人及晓星尘也颇有些渊源。魏无羡到云深不知处时年纪也不大，并不知道多少抱山一脉的武学，不过关于隐世高人抱山的那些传说，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除了那些神乎其神的各类“据说”，就属抱山散人的年岁最是惊人，若江湖上的消息可信，她最少也是个百余岁的老者了。

原本魏无羡对这种传闻并无兴趣，即便结识了年龄相近的晓星尘，也没有什么探究兴趣。见过延灵道人之后，他对那些传闻才相信了几分。

延灵出山还在藏色散人之前，即便走火入魔中断了修炼，外表看上去也不过而立之年。这位前辈究竟是如何沦落到走火入魔的暂且不知，但必然与不夜天有关。而他神志不清之时的怒吼，至少透露了一个消息：温若寒老了。或者说，温若寒在多年前就已经开始惧怕衰老了，所以才会渴求得到传闻能使人长生的抱山一脉武学。

魏无羡抬起右手握了握拳，轻声道：“以指为剑那招，当时我一不小心就用出来了。”他沉默一阵，又怅然道：“我娘也许教过我一部分心法，可惜我那时候年纪太小，记得的事情也不多了。”

蓝忘机在一旁擦拭身上水渍，听他语气有异，当即目光柔和地望了过来，开口的语气异常坚定：“不会忘的。既已习得，只要不疏于练习，必然难忘。”

暂且不论这是蓝忘机难得说了些长句子在安慰人，仅仅是被他那样看着，就让人忍不住心情好转，魏无羡只觉得耳根都在发热发软，抬手挠了挠耳后，笑吟吟道：“嗯，忘不了了。”他望着蓝忘机清俊的面容，口中似生了蜜糖，忍不住轻轻咂了咂嘴，“下次我就拿记得的部分跟晓兄探讨探讨。不过我们现在的心法也很好，我不必改修别的。”

“嗯。”蓝忘机微微颔首，面上无波无澜，可魏无羡隐约从这一个字里品出了点高兴的情绪。

“蓝湛。”魏无羡喊了一声，一时想不出该找什么话题逗他说话，两只眼睛又有点克制不住地往蓝忘机身上瞟，待对方看过来又很自然地收回视线，“……等过几日你状态好些了，我们再切磋几次。”

蓝忘机却道：“无妨，不必等。”

魏无羡不赞同地摇摇头，道：“我刚才摸……咳，探过了，有的地方没有好全，你还是应该静养几天。切磋也不着急，我难得进步这么大，总要一个人先练练再给你看。”

两人就地取材弄了些食物，又重新整理了行囊，待到烘干了衣服，才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即便地方宽阔得很，魏无羡还是理所当然似的直接挨着蓝忘机躺下了。只可惜蓝忘机睡得比以往都要早，不等魏无羡闹他几句就已经入梦。

不同于魏无羡因祸得福逆境突破，内伤未愈又受冻受累，蓝忘机没虚弱病倒已是难得。魏无羡看着蓝忘机疲倦的睡颜就忍不住想叹气，又因为怕叹息声惊扰了对方睡眠，抿紧嘴唇憋了回去。他轻缓地挪动着手臂，贴紧地面一点点蹭到蓝忘机胸口处，仔细探查着那些受损经脉的情况，顺便调动内力帮着温养伤处。

蓝忘机的伤势说不上严重，养起来也很容易，然而在此期间，疼痛是不可避免的，只是他从来不会去抱怨这些。作为师兄，蓝忘机总是站在最前面的那个，表面上不言不语，行动上却对师弟们极为照顾，看起来对各类俗务漠不关心，实际上常常事无巨细顾虑周全。

魏无羡是他众多师弟中最喜欢得寸进尺的一个，也是一路上得到他最多关怀的一个。揣在心中的那些思绪几度到了魏无羡嘴边，也正是因此才屡屡怯于开口，蓝忘机待他极好，可就怕不是他期望的那种好。他们两人很快就要回姑苏去，魏无羡要把藏在心底的话全都倒出来，他每次想到这点就心情复杂，忐忑又期待。

 

幽暗的山洞之中，除了一点点不知从哪处透进来的日光，就剩了几近熄灭的火光，蓝忘机俯身在水边，细致地清洗着一些换下的衣物。他才刚洗完一件，略有涟漪的水面忽然激荡起来。

魏无羡自水中跃出，扬手就直取蓝忘机衣襟，一脚刚蹬住地面，就被一片白茫茫的东西兜头罩住，五指捉了个空。

这一突袭势头尚未收住，魏无羡整个身体还在向前猛冲，即便凭他的身法不会跌倒，还是有一只手在他腰间轻托了一把，伴着清冷檀香送来一声提醒：“擦干了再来。”

“擦干了！”魏无羡合上眼随意擦了擦脸上的水，另一手不依不饶地向前攻去。

蓝忘机后撤一步，避让的同时从容地抖手将刚洗净的衣服振开。

魏无羡将擦脸的白巾子搭在肩头，猛地抬脚去踢蓝忘机小腿，另一手立掌劈出。

蓝忘机又侧向挪开一步，偏头将手中衣物一拧，再以内力蒸去水汽，反手重新抖开。

魏无羡拳脚齐上，甚至动用了灵活的身法，出招都似乎带风。

而蓝忘机每一次躲闪都恰到好处，连衣角律动的弧度都相当怡人，应对魏无羡之际还顺便将衣服叠了一半，手里稳稳当当捏着一只袖子。

魏无羡唇角一动，一手忽然从后腰探出，携一抹艳色忽然到了蓝忘机眼前。

蓝忘机下意识抬手格挡，只听呲啦一声，他手中那件衣服就变了半袖，透过中间的裂隙，一朵湿漉漉的花蔫哒哒的在二人中间垂下了头，花瓣零零落落掉了一地。

“……”

“……”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了口，又同时陷入沉默。蓝忘机手里断了袖子的是魏无羡的衣服，魏无羡从外面摘回来送蓝忘机的花被潭水蹂躏得不成样子。

魏无羡正不知道自己是该把花瓣捡起来还是把手里的花茎也扔掉，蓝忘机就单膝落地，俯身将那些花瓣一一拾到了掌心。

见蓝忘机如此，魏无羡捏着光秃秃的花茎不知如何是好，干脆一把塞进了他手里，退开几步转了个话题，“之前说的……我练得差不多了，想给你看看。你不用动，就看看我。”

蓝忘机一手托着花瓣缓缓站直，眼神专注地追逐着魏无羡的身影。

魏无羡跑到旁边空地上，随手挑拣了一截枯枝，熟练地使出了云深不知处的剑法，每一式都矫健灵动，略带变招和独特的步法，到最后一式收招之前，又忽然气势一变，接上另一套截然不同的剑招。这一套剑法与晓星尘所用相似，只是魏无羡使得更凌厉迅猛，暴涨后的内力顺着手臂直贯出去，在地面划出数道深刻剑痕的同时，也将那截枯枝炸成了齑粉。

内力冲撞的余波掀起一阵小范围的旋风，刮得蓝忘机掌中花瓣纷飞，而作为这内力源头的魏无羡借力后翻，并指凌空一点，就在岩壁上击出了一个明显的孔洞。他在半空中向下挥出一掌，气劲冲撞地面，让自己隔空借力又向高处攀升，然后就这么一路向上腾挪一路进行破坏，震得陡峭的岩壁上处处都有内劲击出的痕迹。

蓝忘机望着那些被内力撕扯出的狂乱划痕，目光微微一凝。

魏无羡一脚踏在近乎垂直的断壁顶端，向洞顶的一处裂隙推出双掌，瞬间周遭碎石如雨，外界柔和的午后日光泼洒而下，将他整个裹进了暖融融的光芒里。

魏无羡转身将那些碎石拍向水潭那边，俯冲之时脚下踏了个空，仰面朝天直坠下去，当场被蓝忘机抱了个满怀。

嗅着清清冷冷的檀香气息，魏无羡心里笑开了，面上还略带忧色，直叹道：“唉，这种招式还是很难练的，不过，我好歹也算练成了。”

蓝忘机低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收招不稳，还要再练。”

“谁说我收招不稳了？我说蓝师兄，你接的不是挺稳的吗？”魏无羡说着这话就自己先笑了起来，漫不经心等着蓝忘机一本正经地训他。

然而蓝忘机只是轻轻放他下地，似乎对魏无羡的话没什么反应，只道：“再练。”

魏无羡抬手拈下飘到蓝忘机鬓角的一片花瓣，笑着应道：“这就去练，你继续看着。”

于是接下来的练习中，魏无羡再没刻意失误，但他每一次从高处向下看过去的时候，都坚信蓝忘机能够接住自己。身为一个名门弟子，背后有门派庇护固然很好，可是只有自身有了实力才能反过去捍卫门派。孤身一人的能力终归有限，但发现身边存在一个如此可靠的支持者，他就仿佛拥有了无限的力量。

“蓝湛。”魏无羡练得乏了，坐下来调息一阵，将披散的头发重新束起，感受着经脉之中畅行无阻的磅礴内力，用力攥了攥拳，“等我们从这里出去，就快日落了。”

 

不夜天那群人追得很紧，但是聂明玦的人追不夜天的人也追得很紧，两方的盟友也时有争斗，还有些零零散散目的不明的江湖散人四处挑事，哪里都是一派混乱的局面。

而乱局之中，忘羡二人虽然因不在门内而孤立无援，却也时常能游离于纷争之外，甚至在最混乱的时候，还能大摇大摆地挑一家体面的客栈，进去休息一阵。

“唉……太淡了。”魏无羡叹了口气，叼起碗里最后一片肉，夹了两筷子白菜分别放到两人的碗里。

“……”蓝忘机淡淡瞥了他一眼。

魏无羡戳了戳自己碗里的白菜，又长叹道：“唉——我想山下那家湘菜馆子了。”

蓝忘机小口吃完了白菜，取出一块方巾抹了抹嘴，才轻声问他：“……很难吃吗。”

魏无羡摇着头笑了笑：“也不是，有的吃就挺好的，就是味道实在太淡了。”

蓝忘机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唤道：“店家，结账。”

正在此时，外面急匆匆跑进来一个人，那人身量不高，低着头看不清容貌，语气有些惊慌：“有空房没有？快给我一间房！”

店家虽感奇怪，还是热情地冲他打了招呼，高声道：“好嘞！客官您稍等，等我这头结了就来！”

“好，好！”那人像是在害怕什么，缩瑟着等在原地。

忽然嘭的一声，门口一个青年被门槛绊倒摔了个狗吃屎，嗷嗷叫唤起来。后面紧跟着进来两个同类服饰的人，想笑又不敢笑，嘴里连连哎哟着，似乎很关心地询问：“师兄你没事吧？”

那跌倒的伸出胳膊，大声骂道：“蠢货！扶我起来！门槛搞得这么高，我看你们是不想做生意了！”

店家刚收了钱，听到动静正想说些什么，一看是看起来就不好惹的江湖中人，登时闭上嘴，勉强挤出一点点笑来。

忘羡二人本来已经准备离开，看到这气氛，自然又留了下来，魏无羡甚至还从旁边空桌提了一壶茶来，给自己倒上了。

那人在同门搀扶下爬起来，揉了揉磕红的下巴，龇牙咧嘴地问话：“你这里有什么可疑的人没有？我们得了消息，有一位贵客躲到这附近来了。”

一人接口道：“他应该还带着兵器，你这小破店还是不要窝藏他比较好。”

另一人却摇头：“欸？我听说的不是这样的，大概就是个阔少爷样子，个子不高，应该带着……扇子！”

看三人凶神恶煞，店家犹豫了，克制着没往店里瞟，“这个……”

魏无羡挑了挑眉，瞥了眼退到角落里的某个人，清闲地抿了口茶，抬眼冲看过来的蓝忘机笑了笑。他耳力极佳，老远就听见那人在躲在角落不住小声念叨着：“没有，没有，没有……”声音还很有些熟悉。

“小店——哪能有什么贵客，您说是不是？”店家赔着笑脸，虽然弯着腰，却恰好遮住了远处角落里的那个身影。

那领头的有揉了揉下巴，冷哼道：“你再好好想想，别错过了立功的机会！我们可是来帮不夜天做事的！”他说完这一句，忽然把目光转向了魏无羡这桌，“看什么看！我看你们就很可疑！”

“师兄，这两个人……”

“这两个人……”

“怎么？”

即使他们并没有穿上云深的标志性白衣，蓝忘机也没有佩戴抹额，看起来还是被认了出来。蓝忘机一手搭上魏无羡肩头，随时准备应战。魏无羡搁下茶盏，眸中战意乍现。

谁知他们却道：“箱子里肯定有东西！”

他们的师兄面露喜色，两眼盯着蓝忘机背后地箱子，大喝一声：“把东西交出来，说不定有那位贵客的线索，不然……”

魏无羡不等他说完那些无关紧要的威胁词句，仍跷脚坐在原位，只是抬手解下蓝忘机背后的箱子，托在掌中转了个圈，抛出去砸在了其中一人身上，将人直接砸出了门外。

蓝忘机从怀中取了钱袋，放了些银钱到发愣的店家手里，淡声道：“再买张桌子。”

店家拿着钱茫然无措地呆立着。

魏无羡则仰头一笑，将店家轻拨到后方，起身一掌拍在身前桌子的边缘，那张略显老旧的木桌登时如风雷贯体，嗖地直飞向剩下的两人，将他们轰出了店外，连桌子一起叠在了先前被砸出去那人的身上。

蓝忘机神色平静地走出门去取回了箱子，魏无羡又不成体统地歪坐回凳子上，见蓝忘机走近，便满了一杯茶水推过去。而蓝忘机似乎没有注意到这是魏无羡先前用的茶盏，拿起来就毫不迟疑地喝了一口。一旁看着的魏无羡即使低下头也藏不住自己嘴角的弧度。

店家看了看这两位不同寻常的客人，放弃了再去拿一只茶杯来的想法，蹲在角落里的那人则发出了略带惊恐的吸气声。

“你们这是找死！”被丢出去的三人深感自己太过丢人，爬起来就气势汹汹地想再闯进来。

魏无羡明眸一转，目光勉强从蓝忘机身上挪开了一瞬，抬手并起二指，挥剑似的遥遥一点，刚要抬脚迈过门槛的那人肩头就多了个血洞。

没有什么比那人的惨叫更能震慑他的同伴。

接下来魏无羡只要稍微动一动手腕，他们便会如临大敌。而那位“师兄”实在是没什么胆气，色厉内荏地威胁几句要找不夜天撑腰以后，只敢对着自己受伤的同门唾骂不止，看上去斗志昂扬，却又离开的飞快，留了另外一人扶了伤者慢一步逃离。

魏无羡撇了撇嘴，摸过蓝忘机余下的那半盏茶喝了，心想同样是做师兄的，人和人差距不可谓不大。

店家见事情暂时平息，又是无奈又是忧虑，点了点手中的银钱，才露出一点喜色。而那一直在角落里躲着的人缓步挪了过来，抬起头小声道：“魏兄，蓝师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