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寒丹霄

【忘羡】斩暮 第二十四章

同门师兄弟忘羡

越忙越想吃粮，每天都想吃成堆的粮

 

“这位公子，要买些小玩意送人吗？”

好不容易回到了姑苏附近，街上却异常冷清，过往熟悉的面孔眼神躲闪，神色忧郁又紧张。虽然没有人明目张胆地监视两人的动向，但一晃而过的冰冷视线还是引起了归乡者的警觉。

仅凭蓝忘机这清冷的面相，敢主动招呼的就必然不是一般人。不过魏无羡反应极快，一步就侧身与蓝忘机换了个位置，被勾起兴趣似的凑到了路旁的摊边，“要，当然要！你这里有什么？”

那小贩略微抬起头，见蓝忘机与魏无羡靠得挺近，扬起笑脸应道：“公子您随便看看，我这儿东西可不少啊！”

“嗯？这些花挺不错，让我看看……”魏无羡的视线不经意掠过面前这小贩袖口隐蔽的云纹，认真在摊位上带露的花枝间挑挑拣拣，随后收了手，略带遗憾地问道：“怎么没有玉兰？”

这小贩爽朗地笑了笑，应道：“公子来对了地方，却不赶巧，这几天山上的玉兰早被人攀折了，咱们这些不勤快的，就没抢着。”

魏无羡眯了眯眼，笑吟吟问道：“如果我想买下那些玉兰，该去哪里？”

“前两日附近还有得买，现在想找人就得上山了，不过也有部分行商在山下，听说是为了寻两块美玉。”小贩好像舍不得放过难得的生意，多说了些似乎无关紧要的话来拖延时间。

“美玉？”魏无羡放松地按住腰间佩剑，不着痕迹地撩动剑穗，蹭了蹭蓝忘机的手背，“不知道是怎样的美玉？”

“这美玉嘛……”小贩将他的动作收入眼底，微微摇了摇头，垂手整理了一下摊位上几本江湖散人间流传的武学秘笈，“自然是久负盛名。其中一块我有幸见过，此刻应当就在邻镇，有人重金求宝，也许不多时就要转手了。”

“哈哈！重宝难求，以后的事情，也不好说。”魏无羡随手挑拣了些小玩意，侧过头展示给蓝忘机看。蓝忘机眼底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任他从自己怀里摸出钱袋付了账。

其实不过是些寻常的东西，偏生魏无羡这人最擅作乐，在蓝忘机眼里，什么寻常东西到了魏无羡手里，都会变得异常有趣，或者说，就是魏无羡让他清晰地感觉到了那些寻常的乐趣。

看着两人这般亲近，小贩神色怪异了一瞬，最终还是说了句：“东头路滑，您上山去的话，记着慢点儿走。”

魏无羡捋了捋剑穗，抬眼看了看渐暗的天色，笑道：“多谢提醒，我们两个人走，不会摔的。”

蓝忘机也向小贩点了点头，跟着魏无羡转了身。

魏无羡负手慢悠悠走着，脚下似不经意地往蓝忘机那边偏了点，让两人身后的影子紧贴在一处。他含笑扫了眼远处熟悉的酒家，轻声道：“情况不妙，但是我们可以……”

蓝忘机知他所想，颔首道：“以逸待劳。”

魏无羡一脸钦佩：“蓝师兄高见。”

 

酒家生意挺好，只是店家看上去并不高兴，见了进门来的二人，神色一下子复杂起来。魏无羡与蓝忘机以前也是这里的常客，两人如今身量高了些许，面貌也略微变化，不过还是很快被认了出来。

店家眼神闪烁地往门边瞅着，似乎盼着他们进来，又像有所顾忌。

魏无羡也知道城内形势不对，一进门也不与店家打招呼，四处张望着，像第一次来这店里。店内各门各派的人都有，自他们进门起，就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唯有角落里一个凶神恶煞的汉子，一眼也没看过来，抹了把嘴边胡茬沾上的酒水，将酒钱拍在桌上，又把黑沉沉的大刀从桌上拔了出来，目不斜视地提起刀离开了。

魏无羡面不改色地与那大汉擦肩而过，缓步走到空出来的桌椅边上，帮蓝忘机拖出了椅子，满意道：“巧的很，有空位了。”

店小二过来收了先前那大汉的酒钱，埋头擦了擦桌子，背对着人群冲两人挤眉弄眼，暗示他们不要久留。

蓝忘机微微摇头，撩起衣摆落座，抬手从怀中取出了钱袋。

魏无羡就着他的手打开钱袋，掏出些碎银递给小二，“一间房，先给我们上几个招牌菜、下饭酒。”

小二应了声，在桌上那被刀砍出的凹陷处抹了两下，又回了店家几句话，便走开了。

“好刀。”魏无羡也顺手在那斫痕处抹了一下，翻过手虚握成拳，掌心却是仔细折叠的一张纸。

 

晚间在客房里，魏无羡将那纸条在烛台上燃了，听着身后人推门而入，叹息道：“聂兄那边出了岔子，他原本要回清河，半道忽然没了消息，不净世的人都在找他。”

“嗯。”蓝忘机渐渐走近，带来一阵浓厚的香气。

魏无羡双眼一亮，猛吸几口气正待转头，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莲藕排骨汤就被搁在了手边。他迫不及待抄起筷子，兴奋道：“这么晚了还有汤喝！店家真是辛苦，这个时候了还没打烊？”

蓝忘机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淡声道：“后厨未锁。”

魏无羡点了点碗沿，揶揄道：“蓝师兄，那你这是……去厨房给我偷来的一碗？”他挽了袖子，夹起一大块藕咬了一口，些许汤汁被莲藕带进口中，香浓无比，还带着淡淡的甜味。

蓝忘机摇了摇头，问道：“味道如何？”

“我再尝尝！”魏无羡端起碗来灌了一口，汤水瞬间少了大半，熬到发红的藕和排骨在他几筷子挑拣下很快也只剩了一点。“尝”完之后，他满意地擦了擦嘴，似模似样地点评道：“味道很不错，就是熬得还不够久，不过比以前来这里吃的进步不小。”

“嗯，时间不够。”蓝忘机平静地应了一句，眼里似乎闪过一丝笑意，“我去沐浴。”

即使只有一瞬，短短几个字也还是让魏无羡逮到了他的愉悦。看看眼前这碗所剩不多的汤，回想起一路上对方数次询问口味食材之类的问题，还有倾听时专注的淡色眼眸，魏无羡只觉一道灵光直击心口，“蓝湛！”

这一声喊得急，屏风之后，蓝忘机停下了宽衣的动作，半回头问道：“何事？”

“谢……”魏无羡犹豫了一下，轻咳一声，挑出碗底最后一小块碎藕放入口中，即使几乎吃不出什么味道，舌尖也像是瞬间被浓厚的滋味包裹住了，惹得他享受地眯起了眼，“我们回去之后，再给我来一碗行不行？”

蓝忘机似乎已经进了浴桶，隐约有点水声传过来，过了一会儿才应道：“好。”

魏无羡捧起碗，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都激动得有些发抖，将底部最后一点汤汁倒进嘴里，看着彻底空掉的汤碗，略微懊恼地搁了筷子。他们剩下的路程不算太远了。

目光越过身前正对的窗子，恰好朝着云深不知处的方向。魏无羡抬起一手压住胸口，试图压制自己因欣喜而变得剧烈的心跳，默默咽下喉头的那点忧虑，在心底安抚自己：还没回山上去，不急着现在就说，我再准备准备，都还来得及。

魏无羡深呼吸了一下，将白日买下的小玩意排在眼前，心不在焉地把玩着，“咳！没想到不夜天也会使这种手段，明着跟不净世针锋相对，背地里又开始进一步欺压其他门派。”

蓝忘机听出他心有愁绪，反过来宽慰道：“兄长应当早有准备。”

“不错。”魏无羡弯弯嘴角，取了纸笔，随意地写下“美玉”二字，“而且晓兄也来这里了，也许我们可以想办法联手做些什么。”他将上山的路线简略地勾画出来，看着平放在桌角的长剑，又道：“顺便谈谈修炼的问题。”

提及修炼，蓝忘机似乎有些忧虑，提醒道：“魏婴，武学一道，还需谨慎。”

“蓝师兄放心，我有你在，就没问题。”魏无羡胡乱涂抹了笔下无意写就的那个湛字，“有几招自己试还是有难度，等找到晓兄，补上一段心法就好了。”他咬着笔杆，心思早已不在纸面上，坐在椅子上也不安分，身子带着椅子一起摇晃不止。

这也不能全怪魏无羡天性好动，毕竟仅隔着一个屏风，就是正在洗澡的蓝忘机，教人如何能不心猿意马？少时心中坦坦荡荡，与蓝忘机在冷泉碰上也无甚杂念，此刻满脑子都是当初不曾上心的片段，难免焦躁懊悔得静不下心。

不知不觉亥时已过，蓝忘机一步跨出了浴桶。

“蓝湛，你好了吗？”

“没有。”

“我想回山上去了。”

“嗯。”

“可惜——总有人想挡我们的路！”魏无羡一脚蹬在了桌边，靠着椅背转身带动整个椅子打了个转，恰好避开了破窗而入的一剑。

蓝忘机来不及穿衣，赤着上身提剑绕过屏风，肃然道：“不夜天的人。”

“来的早了点！”魏无羡捞起佩剑，也不拔剑出鞘，只把它当短棍使，格挡、挑击，轻松破去直奔命门的剑招，仰着头也不起身，带着椅子旋转挪移，逼得对手也跟着重心下移。

第二个闯进来的本想过来助拳，却被蓝忘机扯住衣摆狠狠掼在了地上，把人直接摔懵了。

魏无羡瞥见蓝忘机白皙健硕的身躯，脸上蓦地烧了起来，干咳两声收敛心神，伸懒腰似的四肢一展，将自己的对手踹翻在地，随后面向一转，带动椅子的两脚压在了倒地者的背上，再起身翻上桌面，横掌掀飞了窗外闯入的第三位偷袭者。

后面再进来的第四、五、六个人，也分别被他们左右拉开收拾了。这群人从窗口闯进来是为了出其不意，没想到会反过来被占据地利的二人摁住暴打。这一阵闹腾的动静可不小，偏偏满楼的人没一个探头出来看上一眼吱上一声的。

窗外还有人影闪过，魏无羡半只脚踏上窗框，正要翻出去时又转了回来，几步掠到屏风边上捞了衣服，顺手砸倒挣扎着想爬起来再打的一人，急匆匆在蓝忘机追出去之前将衣服抛给了他。

蓝忘机披上衣服，奔着阴影飞掠过去，移动中的剑招威势分毫不减，剑啸之声不绝于耳。魏无羡紧随其后跳到窗外，凌空回身一掌，拍垮了摇摇欲坠的窗扇。

“云深不知处的毛头小子，让我找了这么久……”

魏无羡闻声沉下脸，并指向声音来处一点，这一次却没有相应的哀嚎声。

来者竟然是温旭！

魏无羡没有停顿，在一处屋顶落脚后，直接开始与温旭拆招。而蓝忘机一边阻截明处暗处各种偷袭，一边娴熟地反击牵制对手，余光时刻关注魏无羡那头的战况，看似是被不夜天的精锐们困住，实际上却是他凭一己之力将众多棘手的对手死死限制。

这伙人本想将两处战局拉开，谁知道蓝忘机一早看破了他们的计划，宁可硬挨几下子也要将路线拧回去。

“你们这些蠢货，净喜欢做些徒劳的事情。”温旭看着逐渐靠近的蓝忘机，冷冷一笑，五指勾起，手背青筋暴突，在闪开魏无羡连续几次先手猛攻之后，一把卡住了他的手腕。

不对劲！魏无羡瞳孔一缩，觉察到温旭内力的异常调动，咬牙运功收回手来，攥紧拳头悄然改变了内力的流动轨迹。

温晁阴恻恻地咧嘴一笑，两眼诡异地发红，“你还差了点火候！”话音未落，手臂上内力无端暴涨，抢上去一掌拍在魏无羡胸膛，将人直直击飞了出去。

这一掌的力道被护体内力卸下了七八分，可周身经络仿佛被烈火焚烧一般疼痛，魏无羡心知单凭不完善的招式必然不能力敌，侧身将右手一藏，左手作势拔剑出鞘。

温旭立即追上来挥手阻击，狂乱的内力差点将魏无羡再次从房顶掀了下去。

魏无羡沉下脸咬牙转为守势，在脑海中浮现的数种应战策略被他一一否决，看着越打越来劲的温旭，不仅没有加强防备，还将周身内力缓缓撤去，凝神准备接下之后的猛攻。

 

“你的剑法，比你哥哥要好上许多。”

久未得手的对手们突然停下了动作，其中一位中年人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势开始对蓝忘机品头论足，“可是云深剑法沉稳有余，杀气不足。你若是弃剑投降入我门下，今后必成大器。”

蓝忘机斜持长剑，淡漠地扫了说话者一眼，稳稳截下逼近的刀剑，又将注意力放到了明显局势不利的魏无羡那边。

这表现直接激怒了那中年人，他怒斥一声：“在这种时候还不专注，恐怕就要让你比父兄先走一步了！”扬剑就是气势汹汹的一斩。

蓝忘机退避半步，反手用剑柄撞上对手胸腹，力道看起来算不得太重，却砸出一声闷响。

几个修为不算出众的光听着动静就忍不住哆嗦起来，七手八脚把挨了砸的前辈扶住。

蓝忘机待人站稳，立刻抬手挥剑直劈过来。这一剑依旧沉稳端凝，十足的云深风采，乍一看出招不疾不徐，剑气也不怎的骇人，好似一个悠闲的闪避就能躲开，迎面对上时，却根本无处躲避。

这位“江湖前辈”不自觉地佝偻了身体，仰头望着寒光流转的剑芒，两脚像在地上生了根似的无法挪动分毫。蓝忘机俯视的眼神不带半分轻蔑，却令他恼恨至极，同时又惊恐不已。

 

另一边的魏无羡节节败退，又执拗地不肯拔剑，除了满心快意的温旭，所有人都隐约看出他似乎是刻意地在挨打。

“这种绝世功法，自然该被站在武林之巅的不夜天掌握！”温旭越是出手，内力运转就越是狂暴，他两眼赤红，周身尽是乱窜的内力，打到兴头上招式几乎没了章法，“谁也别想拦我的路！”温旭猛地一脚踹出，一直没有进行防御的魏无羡忽的横剑身前，强劲的脚力落在剑身上，震得人双手发麻。

温旭不满这一击被拦下，追上去绷紧指尖又是凶狠的一爪。魏无羡迅速收了剑，毫无惧意地正面抬手迎击。

轰的一声巨响，两人之间的内力碰撞掀动了惊人的气浪，魏无羡锁着眉头喷出一口血，向后翻滚着撤到了另一个屋顶，即使有内力护体，衣袍也已经破破烂烂。他缓缓抬起头来，眸子亮得惊人，发白的嘴角血迹未干，却带着三分傲气，缓缓扬了起来。

温旭面色赤红，额上青筋直跳，七窍血流不止，神色已趋于癫狂，方才一爪凶狠凌厉，但是远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不仅如此，他手上的皮肉被乱糟糟的细长创口分割得狰狞无比，好几处的伤都是深可见骨。

魏无羡此人，看上去懒惰闲散，于修行一道却不曾懈怠。他并非苦修典范，却是十足的武学奇才，各家功法招式他不曾偷师，亦未有深入了解，但他能在每一次交手中有所领悟，并及时将领悟转化为灵活的变招。

双方都是以不全的抱山散人的功法出手，温旭夺得的功法较之魏无羡那点记忆更加完整，年岁上也有极大优势。但魏无羡凭借“弱势”，从挨下的每一次攻击之中将差距逐步拉近，最后在温旭最为自负急躁的那一刻适时反击，一举打破了颓势。

温旭不顾手上伤势，用力握紧了拳头，瞪大的双眼血色更重，不知是因为暴怒还是残缺功法的隐患。他朝着魏无羡迈开步子蹿了过去。

大口喘着气的魏无羡撑着膝头勉强压下疲惫，抬起头屏住呼吸，双手架在身前准备防守，脚下却发了软似的怎么也落不稳，几乎要从屋檐上滑下去。

注目已久的蓝忘机冲撞开包围，瞬间疾奔而至，将魏无羡拦腰一抱，单手提剑回身势大力沉地向下一劈，霸道凶悍的剑气把一众追击者剐得七零八落，即使是温旭也不得不黑着脸避其锋芒。

魏无羡满足地放松了四肢，在蓝忘机颈间深吸了一口气，合上眼困倦地轻笑道：“蓝湛，下次我就能赢了。”

蓝忘机将人揽得更紧，在他耳边低声回应道：“我知道，你休息。”

距离没有拉开太多，温旭脚下聚力一蹬，飞快追击过来，抡起皮崩肉裂的拳头嘶吼着发起猛攻。

蓝忘机宁可硬吃下这一招也不肯让魏无羡暴露在温旭的攻击范围之内，背对着迫近的拳风也不曾回头。

就在温旭逼近的瞬间，一人横插一脚，把他狠狠踹飞了出去。

觉察到动静的蓝忘机警觉地侧过身去，将魏无羡半护在怀中，看清来者后，谨慎地喊了一声：“……前辈。”

“走！”来者没有多说什么。虽然披头散发面容憔悴，但此时的延灵道人，显然是神志清醒的。